回家的路,总是那么漫长。闭上眼,把故乡想了一遍又一遍,但记忆中的家乡面貌却一次次地更新着,慢慢地实现了这方土地从农村到城市的涅槃。我上大学不久,福建炼油厂在这里开工建设,硕大的球状、圆柱状钢铁构件,蜿蜒往来的金属管道,重塑了这里的许多村庄和海岸线风景。千禧年,惠北脱离惠安县正式成立泉州市泉港区。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发现,锦绣湖畔林荫花丛、栈道蜿蜒,一泓秋水、盈盈明眸,凭湖远眺,一座繁盛的现代新城就在面前。峰尾从自然村脱离后龙乡升格为峰尾镇,进村的那条砂石路不见了,广阔的麦田上一幢幢高楼鳞次栉比、一座座钢筋水泥的小洋楼错落有致。这里已无异于我总想逃离的城市樊篱,连我乘坐公交车时也惊诧于售票员标准的普通话,“普安岭”、“西蔡岭”、“凤髻岭”以及那些魂牵梦绕的小山丘不见了。失却了童年生活的地理标识,我成了迷路的“原乡人”。从峰尾湾、姑妈澳到“虎尾屿”“烟墩山”,往昔的海堤“渡头”“城外厝后”的海岬壁也不复存在了,围堰填海建设了国家一级渔港。只有几只海鸥,在海面上,伸展着双翅,缓缓飞翔,仿佛在倾诉着悠远的故事。
总算看到那一片石头“新厝”了,那是我们搬出古城的最初印忆。那时建的房子大多是条石砌成的,仿佛自然生长地挨挨挤挤着,连楼板屋顶都是坚实的“埕邦”(长板石),即便是红瓦铺顶也垒压着方石块,大街小巷里杂乱的电缆披挂在灰白的电线杆上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静、一种慢,那些闲逸的光阴,伴着腥咸的海风拂面而来。走进古城小巷,没有了孩童嬉戏,没有了人群细语,老人们安详地晒着太阳,慵懒的小猫盘坐在旁边打着盹儿,戴着头巾的渔嫂娴熟地补缀着渔网,还有那门扉半掩的石墙上,藤蔓悠闲地生长、攀爬着……古城老了,经历着岁月剥蚀的那些老屋真的老了,鱼鳞瓦沟里长满青苔,红砖门墙粉尘脱落,门窗的旧漆也已斑驳,绽开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裂缝。洗尽铅华的古城,纵然沉寂了下来,却也散发着一种别样的古朴之美。一座座翻修的明清风格的祠堂、祖厝,微翘的檐角、雕花的木格窗、光亮的朱漆门……无不透出往日的殷实。在这里,随时会被淳朴散漫的气息带入旧时光,沾满尘埃的心灵便会悄然清新、柔软、温暖起来。
岁月流转,背影阑珊。一回头才幡然发觉,转身后的故乡,已被无情的岁月慢慢篡改,成了此去经年永远回不去的远方。其实人在旅途,何处是故乡?我们的祖先从遥远的故乡来到他乡,他乡就成了我们的故乡,我们离开故乡来到他乡,我们的后辈在他乡长大,他乡又成了孩子们的故乡。故乡其实是和青春联系在一起的,哪里有你的青春记忆,那里就会成为你的故乡,记忆中的故乡永远不会改变。